為著八千元

文/郭立昌

孔子說：「民無信不立。」意思是說人要講信用才有立足之地，而國君得不到老百姓的信任就坐不穩大位。經上說：「信為道元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根。」從這些先聖先賢的話，可以看出「誠信」的重要性。

阿昌是個幸運的人，當他被父母無盡地需索時，總是能夠圓滿他們的願望。阿昌並沒有特殊的作法，只是答應客戶的事一定做到；因此，贏得客戶的信任，是謂「能信則能任、能任則能成」，才能在連番無度的需索中達成不可能的任務。

蔣經國先生來訪，鼓勵阿昌善用科技長才協助政府「國民外交」；阿昌真的守信在1975年協助張麗堂市長和矽谷聖荷西市締結姐妹市，從此「成光精密深深影響矽谷發展」，讓自己的父親阿坤成為地方士紳。接下來的蘇南成市長當選，阿昌差一點被整死於成功嶺，後來反而因禍得福被調至師部代理監察官。阿昌1978年甫退伍，蘇市長即和阿昌洽談「開發大台南」，從公園路住處到永康公司之間粗估將增生「80公頃建地」。阿昌1979年替客戶開發的「衛星接收器和有線電視」即將引領1980年代經濟發展，他替父母兄弟擘劃的「成光王朝」指日可期。可惜，竟然敗在阿坤和阿金的「為著八千元」。

矽谷聖荷西海斯市長與郭坤成

1979年12月某晚，阿昌從六甲頂成光精密工業公司回到公園路的住處，開門入內時，一個王姓友人突然出現，鬼鬼祟祟地說：「咱入來內底卡講。」王某手上拿著兩片正方形的塑膠成型件，小聲地問道：「你..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阿昌在美國的辦公室就有這種稱之為「Cool Fan」的冷氣室輔助電風扇，就答道：「那是『冷風扇』，怎麼啦？」王某湊近來低聲地說：「有個台北的貿易商說這個明年會大賺錢，帶模子來台南找我哥射出----」然後，王某希望阿昌幫他把冷風扇做成成品，連他們的羅果—「兩個呈90度的S」都是阿昌畫給他們的。

幾天後，王某又來了，這次的要求是「租你的厝」，說要生產「冷風扇」。阿昌當然不答應這等「不道德」的事，王某居然跑到六甲頂找阿坤和阿金。阿金怒叱阿昌道：「旺仔要租舊厝，你怎麼不講？」阿昌每天應付客戶的要求已經相當忙碌了，像王某這種「斬稻尾」的作法，阿昌怎麼可能把房子租給他？王某則熱絡地「歐里桑」長、「歐巴桑」短，因為大家都知道，「阿昌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父母生氣」，再施加「情緒勒索」，很快就能達到目的。結果，阿金命令阿昌搬過來六甲頂，把公園路的厝以八千元租給王某去「斬稻尾」。

可憐的台北貿易商，怕在台北遇到小偷，而把模子帶到台南，卻遇見一群鬼。王某的哥哥晚上開始動工，做(射)出冷風扇的外壳，送到「公園路451巷99弄82號」組裝為成品。白天則停機，誆稱：「模仔壞掉了----」可憐的台北貿易商，看準了1980年「冷風扇」的商機，斥資開發模具，帶到台南，竟然被王氏兄弟玩至血本無歸。而貪圖八千元房租的阿坤和阿金則是幫兇。

八千元租人偷做冷風扇之處

阿昌從小學就看出阿坤的重大缺點。曾經有美國大兵帶著小姐來天元鞋店買鞋子，阿坤看見小姐戴著美麗的胸花，即刻跑回崇安街45號，連夜做出模子，做出比小姐戴的還要漂亮的胸花；阿金則在天元的門口擺個小櫃子販售，做多少賣多少，短暫地減輕祖母的負擔。不久，阿坤突然找人來把模具和機器都送人了，宣稱「不做了」，改去研究新物件。阿昌在他身邊當助手，阿金揹著第五個剛出生的兒子，問阿坤：「胸前花能賣錢，你為什麼不做了？」阿坤從鑽床前站了起來，回頭就給阿金一巴掌，罵道：「靠北啦，吵三小！」俟阿坤氣消，阿昌冒險地問：「爸爸，你為什麼不再做胸前花？」阿坤說：「哦，大量生產？那不是侮辱我的智慧嗎？」

在阿坤身邊幾年之後，阿昌終於發現：「阿坤做的模具無法大量生產。」以現代術語來說即「Proto Type」(雛型模、或暫用模)，可以做出少數幾個產品，卻不能大量生產。小學五年級時，父子倆像呆子那樣扛著大箱的「冷氣機散熱片」樣品到台北大同公司，卻被騙到身無分文，而到台灣療養院向表姑丈借路費回台南。返南後，阿坤則又醉心於發明他在台灣療養院看見的「電視機零件」。模具和機器做出來，「調整」變成重大項目。調整後，做不到一百個「哈多瑁」就掛點了；一個單價8分錢的產品，100個才值8元，卻要耗工費時，真是俗諺說：「利不及費！」

1965年11月跑路到高雄市苓雅區中興街16號之後，阿坤和阿金整天不見人，全部的開銷都得靠阿昌一人張羅。上午國民市場可以打工賺錢，下午阿昌則在中興街厝後用甘蔗板搭起來的小工廠製造各種雜項產品—例如油燈/戒指；當然，「電視機零件」則是阿昌的主要目標—他也在「五神守中」時悟出「ㄇ型複製法」，使得「深拉筒模具」可以大量生產，為父母兄弟帶來安穩的生活環境。

阿坤不在時，阿昌賣命地賺錢，例如「小油燈」收入的五千元，「萬字戒指」收入的五千元，皆如數上繳給阿金；壹萬元是什麼概念呢？當時青年路聲都戲院旁的土地壹坪才200元，壹萬元可以買50坪—現在的價格約壹佰萬/坪，等同於五千萬元。總之，阿坤一生糊塗，阿金開口就要錢，但畢竟他們是阿昌深愛的父母。

郭立昌在國民市場做的產品之一

阿昌晚上在國民市場口的舊書攤，和大陸書生學「國語」，這位南老師教阿昌讀了許多的書，從此「孔孟之道」成為阿昌謹守遵行的道理。所以，王某兄弟的行徑是阿昌徹底鄙視的；因為是多年的朋友，王某從小一直玩，玩到結婚生子，終於有一天想創業，基於多年朋友之誼，順手幫他一把無可厚非。但是，像他講的坑台北貿易商的作法，真的不是能接受的。

但是，阿坤卻在「歐里桑」的親切叫聲中，相當陶醉；去收房租時，王某再吹耳邊風，慫恿阿坤生產冷風扇的「同步馬達和開關」。阿坤回來後，又像耍脾氣的小孩子拉著阿昌不斷地「滷」。阿昌只得停下手上的工作，耐心地分析給阿坤聽：

“這支冷風扇是『輔助扇』，是放在冷氣房裡使用的；再者，電風扇的旺季只有三個月，五月開始，八月就可以準備休息了，這種粗糙而短命的產品不是成光精密應該做的。”

斷送「成光王朝」的短命產品

阿昌很有耐性地向阿金再稟報一次，但所得的回應是「大吵大鬧」。更過份的是，阿金找來她最溺愛的么兒，大吹挑撥之風：「你看彼個第二仔，壓迫你讀冊，看你沒起，連公司增資都沒把你放進去----」小么則叫道：「幹伊X、幹伊X-----」阿坤/阿金和小么三人決定「事不宜遲」，在1980年5月4日晚上發動「兵變」—由小么持三尺長刀來刺殺阿昌，結果劃傷了剛有身孕的二嫂左手，胎兒差一點不保。但是，阿昌還是選擇原諒他們，即使阿坤幾天後找阿昌去「除掉戶籍」，阿昌仍然給了阿坤一大筆他去美國賺回來的錢，懇請阿坤「善待成光」，只是不到三個月錢即賠光光。

從今年2月23日在經發局商行科取得的資料來看，阿昌當年賣命為父母和兄弟奠定的良好基礎，他們完全沒有「善待」。阿坤和阿金為了八千元房租，竟然可以藉故派小么殺阿昌，完全破壞倫常。「倫理是架構社會的基礎」，違背倫常也難怪會禍害連連。王某則在「公園路451巷99弄82號」幹了三個月偷天換日的勾當後，賺了幾千萬到西港買了一座大工廠—重點是，他們五個兄弟通力合作；所以，即使是勾當也能賺進大把的鈔票。

阿坤和阿金居然還敢去找阿昌回去救他們，他們把罪都掛在「第三仔」身上。即使「兵變」那晚，站在阿昌對面的成員至今仍宛如相片那樣地清晰，惟阿昌仍然幫這幫那，希望他們都能安好。只是，積毒已深，已非人力所能扭轉。所以，該歸撒旦的就歸撒旦吧，該由神處置的就留給神。

 

作者郭立昌早年創造台灣的精密工業，為APEC領袖會議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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